接连拐过几个街角，偏离了相对还算熟悉的主干道，我已经完全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对自己的方向感从来没什么把握，一直以来是“即使有了指南针和地图，也不会有多大改观”的程度，在学校里都有可能摸不清方位，更何况是错综复杂的喧嚣小巷。
这个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被不明所以地带往步行街、措不及防地改变了行程、现在走在不知名的小路上，换谁都要嘀咕一番。
我试图让自己不去考虑这些事，再怎么深入琢磨也不会有太大意义。罗兰的人生信条是“随心”，即使手边还有其他任务，只要遇上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就会凭着兴致做下去。和我这样提前做好计划、按规范刻板行事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们从巨大的排气扇旁缓步掠过，因为继承了几十年前不合理的设计布局，低频转动的叶片组突兀地横跨在小路一侧，占去了半边通道。好在有专人定时清理，外壳上并没有沾染想象中的油污，反而映射出亮眼的金属光泽，工业时代的特有质感展露无遗。
“绫泽经常来步行街吗？”
“恰好相反，基本上从来不来。要是有‘最讨厌地点’排行的话，步行街这种人山人海的场所肯定数一数二。”
学校附近的市中心外围已经足够吵闹，要不是因为校园里人口密度小早就变成像对面医院一样人声鼎沸的区域，更不要谈步行街这种商业中心。走在主干道上几乎要窒息，机械喇叭和电子音响的声音混杂起来，市政大屏上明明显示噪音早已超过七十分贝，来往的行人却充耳不闻。
如果是为了特殊目的的话，的确会很不情愿地过来。去年做研究报告的时候，为了找密集场所发调查问卷，还曾经被骗到这里当苦工。从那以后不记得有再来过。
“买衣服什么的总归还是会有的吧？虽然学校周边基本上也能买到必需品，服装之类的还是到大商场买的好。”
“你可是说到我的痛点了，就是这个原因很早以前就放弃了着装需求。一谈到服装搭配会很没有自信，所以我也讨厌买衣服。”
“哈哈哈，这一点我倒是跟你很像呢。”
罗兰反常地在这种话题上跟我意见一致，让我禁不住考究了一番她的打扮。头上戴的白色贝雷帽是一直以来的装扮，虽然用久了却洗得很干净，身上穿的外套和内衬同样是令人舒坦的配色……以及黑丝袜也很凸显腿部线条。
“怎、怎么了？”
发觉自己被人盯了半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紧了紧。
“虽然不是什么奉承话，但我觉得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啊……谢谢。其实以前不是这样，服装搭配什么的还是兰汐教我的。”
应该说也是在情理之中。像兰汐那样风度翩翩的女生，除了在仪态谈吐上的自我约束以外，着装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即使不是名牌的上等品，也会配上最有风度的服饰，所以说她自带气场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换到罗兰身上，虽然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却完全不是沉稳的形象……相反，更加张扬她活泼的个性了，这应该也是兰汐的考虑，我自认不算坏事。
“要不然，我也来教绫泽搭配技巧吧！反正时间还早，服装店周围到处都是，我一定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不要。”
“拒绝得好快！”
罗兰不怀好意地活动着手指，一想到要被她打造成不三不四的形象，我立刻不由分说地回绝。后怕地提了提衬衫的衣领，我想以后还是保持一成不变的着装比较踏实。
她口中的冰淇淋店离步行街主干道并不远，尽管只是走过不到一个街区，路上已经是正常的客流量了。周末的上午九点，拎着大大小小塑料袋买菜归来的人不在少数，也有些是从别的小路向步购物中心行进的情侣，充满了稀松平常的生活气息。
冰淇淋店不偏不倚开在街道拐角，周围是老式居民区的围墙，因此人行道上开的商店就这一家。整个小店像是嵌在围墙里，在灰暗混凝土的衬托下，显出反差极大的现代感。
推拉式的玻璃门，一拉开把手，振奋神经的冷气扑面而来。玻璃门触碰到挂在门框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我和罗兰也顺势进门。店主弯着腰好像在柜台里摆弄什么东西，听到有客人来访直起身子来，罗兰就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店长好！”
“原来是罗小姐，今天跟不同的人来了。这是你男朋友？”
“是的——”
“不是！”
“哈哈哈哈——”
我立刻制止她。刚说出两个字，就发现这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便立刻懊悔不已。她摆出这幅毫不严肃的态度，一定没有任何把我当成男朋友的打算，只是一个劲想着捉弄我而已。
我不领情地把视线从她那张笑嘻嘻的脸上挪开，正好与店长四目相对，看见了他不解的表情。正值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鬓角的络腮胡子却修得很利落，再配上靛蓝色的织布贝雷帽和圆框眼镜，怎么看都是老牌艺术家的形象。
如果他亲手卖冰淇淋的话，一定把它们都当成艺术品看待。一想到几分钟后就要把他的作品吞进肚里，就打心底地感到愧疚。
“绫泽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罗兰不笑了，转而把手指向头顶。麻绳逐一吊着长条漆木板，上面用优雅的手写体写好了甜品名称，同时配有中文和意大利语。平时只能在西式餐馆里看到的手写菜单，现在却出现在狭小的冰淇淋店里，店主的用心可见一斑。
从开头扫视到末尾，却没有找到期待中的草莓口味，倒是充斥着牛油果、百香果之类的奇怪字眼。罗兰既然是这里的常客，应该已经对它们司空见过，然而我还是不太能理解高端品味。
“我不是太清楚……这里的样式很多。”
“先生要是决定不了的话，我这里有刚推出的新品，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尝试。”
“好啊，很期待。”
我盼望着能出现认识的口味，但当他从柜台下端出成品时，我立刻意识到幻想落空，虽然这是在我理解范围以内的——
“苦瓜味冰淇淋。”
身边传来一阵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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